罷,提刀就要離開。
裴大人。陸瞳叫住他。
他回頭。
陸瞳把裝著傷藥的藥瓶遞給他,五十兩,別忘了。
他一怔,隨即笑了,接過來道:多謝。
吱呀——一聲。
醫(yī)館的門輕響過后,一切又重歸寂靜。木窗被北風推得更開了一些,順著木窗往外看去,滿園瀟瀟風雪。
銀箏提著燈籠過來,小心翼翼看了看外面:他……他走了
走了。
銀箏心有余悸拍著胸口:方才嚇死我了,姑娘,他沒對你怎么樣吧
陸瞳搖了搖頭。
那聲鳥鳴在雪夜里來得突兀……接應(yīng)他的人應(yīng)當已經(jīng)來了。
不知是不是寒雪日總是讓人放下防備,知曉過去那一層,如今她看裴云暎的目光又與先前不同。算不上朋友,未來甚至可能兵戎相見,但這一刻,竟然有乍遇故人的唏噓。
陸瞳走到里間矮桌前,打開醫(yī)箱蓋子。
醫(yī)箱中放著些瑣碎藥瓶,一只銀罐,金針和幾本泛黃舊醫(yī)籍。陸瞳伸手按住最邊緣,咔噠一聲,最里格的蓋子打開了。
這格子不大,只有手指長,方方正正,原本是用來放桑白皮線的,里頭卻端端正正擺著一塊白玉佩,以及一只發(fā)黑的銀戒。
陸瞳拿起那只銀戒來。
時日已經(jīng)過得太久,銀戒不如先前溫潤,生滿銹跡,看不清其中紋樣,握在手中,能感到冰涼的紋路。
銀箏跟著瞧過來,有些驚訝地開口:這是什么
陸瞳只從醫(yī)箱中取金針藥瓶,這還是銀箏第一次瞧見醫(yī)箱中的暗層。
陸瞳答:一件信物。
當年裴云暎將這枚銀戒當作診銀抵押給她,要她今后拿這枚銀戒去盛京找他換糖葫蘆。陸瞳并未在意,但從某種方面來說,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診銀,因此也悉心保留多年。
未曾想多年后真的上京來了。
只是當初玩笑之語究竟做不做得真尚不好說,或許裴云暎自己都已忘記這件陳年舊事。這枚銀戒到底能換到什么,銀子、地位、或是更高的東西,誰也說不準。
信物這種東西,于重諾之人重逾千斤,于輕諾之人草芥不如。
而如今的裴云暎,看起來并不像個君子。
身側(cè)響起銀箏恍然的聲音:莫非……這就是那位‘未婚夫’所留信物
仿佛窺見冰山一角,銀箏目露激動。
當初杜長卿問陸瞳為何來京,陸瞳只說自己進京坐館行醫(yī)是為了尋一位情郎,情郎曾蒙陸瞳路上搭救遂以信物相贈。
當時銀箏以為這不過是陸瞳敷衍杜長卿的話語,然而如今看這暗層中的玉佩與銀戒,怎么都覺得有些微妙。
陸瞳望著手中銀戒,目光微微失神。
現(xiàn)在不到相認之時,在此之前,這充其量不過也只是件死物。
見她遲遲不,銀箏越發(fā)篤定自己心中猜測,瞪大眼睛望著陸瞳:原來,您真的有一位在盛京的情郎啊!
陸瞳怔了怔。
情郎
路遇搭救,遺留信物,多年之后陰差陽錯的重逢,若在某些風月戲折中,聽起來確實很像命定情緣,從天而降的情郎。
只是……
只是莫說是情郎,以她今后所行之事,與裴云暎不斗個你死我活都算好的,這東西會不會成為裴云暎的遺物都不好說。
罷了,還是收起來為好。
她把銀戒收回格子中,關(guān)上醫(yī)箱,輕輕搖頭。
說不準是仇人。
……
冬寒瀲滟,城中十萬人家閉戶擁紅爐,三更雪未停。
盛京雪夜里,有黑衣人正行走于暗巷。
風雪一層層覆上來,雪花落于男子肩頭,很快融化,留下一小片冰冷水漬。
寂靜暗巷盡頭,有人影悄無聲息出現(xiàn)在覆滿長雪的墻下。
主子。赤箭低聲道:蕭副使剛剛傳信,宮中大亂,全城戒嚴,陛下詔殿前司諸班營入宮隨駕。
裴云暎點頭:知道了。
您這是……
今日不該我值守宮中,當然是換衣服回宮應(yīng)詔了。
赤箭默了默,看向眼前人。
青年一身漆黑箭衣,神色如常,肩頭衣料被劃破的地方,白帛層層包裹。
您的傷……
無礙,裴云暎道:已經(jīng)處理過了,走吧。
赤箭沒動聲。
年輕人腳步一頓,轉(zhuǎn)過頭來,看向身側(cè)高大侍衛(wèi):還有何事
赤箭猶豫片刻,終于還是鼓足勇氣開口:主子今夜留足仁心醫(yī)館,那位陸醫(yī)女看到主子傷勢,多半已猜到事實。此時事關(guān)重大,若她暗中舉告泄露出去,恐怕會給主子招來麻煩不小……他握緊腰刀,眼中有殺意一閃而過:要不要……
對于仁心醫(yī)館的陸瞳,赤箭很難不生出警惕。無論是之前的貢舉一案,還是之后望春山尸體陷害一事,都能窺見陸瞳心機手段勝于常人。審刑院祥斷官范家倒臺與她脫不了干系,甚至有關(guān)太師府的那些流也未必沒有她在其中推波助瀾。
一個查不到過去的神秘女人,敵友難辨,她敢將刀捅向別人,自然也敢將刀捅向裴云暎。
不必。裴云暎打斷赤箭的話。
赤箭一怔。
裴云暎回頭,朝遠處街巷的亮光遙遙望了一眼。
遠處飛花萬點無聲,西街寧謐,孤燈照飛雪。似乎能透過門前伶仃的李子樹,瞧見被風雪遮掩的醫(yī)館牌匾,以及檐下那盞泛著暖意的紅錦燈籠。
他道:她不會說出去。
赤箭不解:為何
陸瞳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什么好心腸的人,值得人這般篤定信任。
裴云暎收回目光,低頭笑了一笑。
因為,他道:我付過診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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