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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十六章 苗良方

杜長卿自認對這男人已算客氣,沒想到熱臉貼冷屁股還被嘲諷一番,頓時勃然怒起:你胡說八道什么……被陸瞳一把拉住。

陸瞳看向?qū)Ψ?男人坐在地上,專心致志盯著鍋里的粥。米粥加了大半鍋水,只有一小把米,清得一眼見底,他死死盯著,仿佛盯著什么佳肴,目光甚至稱得上垂涎。

先生這是不肯答應我們今日請求了她問。

男人揮蒼蠅般擺擺手,話都懶得與她說。

陸瞳點頭:我明白了,告辭。

她欠身,退出屋子,杜長卿跟了出來,在她身后氣惱到胡亂語:就這么算了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你看清楚了,那門前種的真不是雜草他要懂醫(yī)理怎么會混成這幅模樣,連鍋都是破的!叫花子也比他體面得多!

陸瞳腳步一停,回身望去。

日光駐足在屋前,門下雜草蔥郁茂盛,像團漆黑線團,要將那間破舊的、油膩臟污的屋子一并吞噬進去。

那扇他們進門時被打開的窗戶,不知何時又被悄悄關(guān)上了。黑屋以及黑屋里的人在日光下慢慢腐爛生霉,像這屋子里四處生長的暗苔,潮濕不見天日。

杜長卿尤自憤憤:跟地老鼠一樣,鉆洞里不出來,黑咕隆咚的,也不嫌瘆得慌。

陸瞳看了一會兒,收回目光:他不想離開這里。

這還用問

那就把他逼出來。她道。

……

又過了兩日,連著幾日晴天,西街的雪化了一些。

米鋪旁邊的茅草屋被日頭曬著,門前臺角的冰化成臟污雪水,融融流進大片雜草之中,越發(fā)顯得潮濕陰冷。

屋中,男人翻了個身坐起身來,抓了抓鳥巢似的亂發(fā),瞇縫著眼睛看向四周。

屋子里很黑,四處都是空了的酒壇,昨夜放在案頭的黃酒還剩半碗,苗良方拿起碗,把剩下的酒滴仰頭喝了個干凈,才慢吞吞下床,扶墻走到矮桌旁。

裝米的袋子就擺在矮桌上,苗良方站定,倒拎起布袋往外抖了抖,只抖出幾粒碎米,他嘆了口氣,在懷里摸了許久,摸出幾枚銅板,遂又抓起靠放在墻邊的拐杖,一瘸一拐地出了門。

正是晌午,日頭正曬。

長期呆在暗處,乍一出門,過亮的日光晃得他微微瞇起眼睛。

苗良方拄著根木棍,慢慢順著西街巷尾走著。

米鋪今日沒開門,他喝了一月清粥,打算今日好好犒勞一番自己腸肚,遂決定去前頭巷口處小攤前吃碗湯面。

西街來往行人眾多,苗良方扶著墻,小心不被過路人撞倒。他走得慢,旁人半柱香的路程,他要足足走一炷香有余。

因他衣衫襤褸,廟口叫花子穿得也比他體面,平日西街小販見了他都紛紛躲避,生怕弄臟攤上貨物,今日不知是不是苗良方錯覺,打量他的目光多了些,那目光又和平日里的嫌棄有些不同。

苗良方有些疑惑,但再看過去時,那些人又移開目光,仿佛方才只是錯覺。

待走了一陣,巷口盡頭漸漸顯出影子,是家面店。

面店窄小,里頭搭了三兩張桌子便搭不下,店家將剩余桌椅擺在門外,支了張草棚遮雨雪。苗良方走過去,認真看掛在門口的面板。

面店除了面食,還賣些胡餅、插肉面、生熟燒飯等,苗良方盯著看了許久,才指著面板上最便宜的面道:來碗鹽水面!

店家應了聲,苗良方便自尋了張沒人的桌子坐下,正是晌午,遠近做活的長工都在此地吃飯,十分熱鬧,苗良方剛一坐下,瞧見對面桌上有人朝他看來,待他看回去時,對方又趕緊移開目光。

正當他有些疑惑之時,伙計邊叫著面來嘍邊將面碗擱在他面前。

語氣熱切得近乎親昵。

苗良方一愣。

他過去偶爾也在此吃飯,但因不修邊幅,常常會得到一個白眼,還是第一次被如此和善地招待。

心中疑惑,苗良方正想開口,小伙計已端著空盤飛快進了店里。

他呆怔片刻,只能提箸,暫且按下心中滿腹狐疑。

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,待喝完湯后,苗良方將空碗放在桌上,拄著木棍走到門口正削面的店主身側(cè),從懷中摸出兩枚發(fā)亮的銅板。

店主笑道:有人替你付過銀子,不用給啦,苗神醫(yī)!

還有這等好事……苗良方剛要喜笑顏開,笑容陡然僵住,你叫我什么!

苗神醫(yī)!店主拍拍他的肩,湊近他道:陸大夫這兩日在咱們街上打過招呼了,說您今后吃飯,全記仁心醫(yī)館賬上,咱們?nèi)ト市尼t(yī)館拿銀子就行!

陸大夫

就是仁心醫(yī)館的陸大夫呀!陸大夫說你是神醫(yī),醫(yī)術(shù)遠在她之上,從前是我們有眼無珠,老苗,別在意啊,別在意。

旁邊有人開口,半是戲謔半是質(zhì)疑,老苗,你真會醫(yī)術(shù)啊

又有人回道:那可是陸大夫說的,還能有假!陸大夫能做出‘春水生’和‘纖纖’,文郡王妃都令人登門感謝,騙你這干啥!

還有人說了什么,苗良方已聽不清了,只覺得頭頂照來的日頭滾燙得出奇,像是要把在暗處生長的苔蘚一夜間扯到太陽下,曬得渾身發(fā)疼。

難怪他今日出門,總感覺周圍人看他的目光怪怪的。那些嘲諷厭棄的目光會令他舒適,但這樣討好的、尊敬的目光卻會讓他難受至極!

那個姓陸的醫(yī)女……仁心醫(yī)館!

店主一拍他肩膀:老苗,怎么了,臉色這么難看

苗良方回過神,沒說什么,沉著張臉,拄著木棍轉(zhuǎn)身就走。

走了兩步,霍地一下回身,把店主嚇了一跳。

他把兩枚銅板往案板重重一拍。

老子自己付!

……

仁心醫(yī)館,阿城正把那面紅底織毯拿到太陽底下曬。

這織毯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織成,洗過幾次,顏色絲毫不褪,甚至愈擦愈鮮艷。日光下,良醫(yī)有情解病,神術(shù)無聲除疾一行字被照得閃閃發(fā)亮。

阿城才把織毯鋪好,一抬頭,就見自門外氣勢洶洶走進個中年男人來。

這男人穿著件深灰破襖,薄襖露出些發(fā)黃的棉花,頭發(fā)亂蓬蓬束在一起,臉也像是沒洗凈,比廟口的叫花子還不如。明明拄著個拐棍,還走出一副健步如飛的氣勢。

阿城道:客人……

那男人看也沒看他,徑自進了里屋。

杜長卿和銀箏正在后院曬藥,陸瞳坐在桌柜前看書,聽見動靜,抬起頭來,對上的就是苗良方那張氣急敗壞的臉。

你到底想干什么苗良方把木棍一扔,雙手一拍桌子,看陸瞳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,我說了我不懂醫(yī)理,更不會教人!趁早死了這條心,你過不了春試,也進不去翰林醫(yī)官院!

陸瞳合上書籍,平靜看向他。

為何這樣說是因為你對太醫(yī)局春試很了解嗎,苗醫(yī)官

苗良方臉色一變:你叫我什么

陸瞳微微笑了。

看來,我說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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