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昀后悔了。
下午六點過五分,太陽釘在天上似的,還未有下落的跡象。
西天紅霞翻滾,好似山林著了火。
路西鎮(zhèn)坐落在半山腰,一條破爛水泥路貫穿而過,沿路高高低低杵著幾棟年代不詳的矮磚樓,門板古舊斑駁,上掛“米糧油”“新新理發(fā)”“種子化肥”類的塑料招牌。
街尾有家“便利超市”,既不便利,也不超市。店家只收現金,不知移動支付為何物。一小時前,孟昀進去轉了一圈,繼而想念家樓下的羅森。
孟昀今早出發(fā),從上海虹橋到昆明長水,飛行三個半小時;
從昆明到地州,高鐵兩小時;
從州首府到若陽縣,綠皮車一小時;
若陽縣到路西鎮(zhèn),小巴車半小時,轉馬車半小時。
孟昀生平頭一遭坐馬車。
一匹栗色馬,掛上馬鞍,拉個大篷。篷內狹窄,左右靠壁擺兩條板凳,塞下十來個乘客跟一條土狗。
除去孟昀,其余皆是身著民族服裝的當地人。
老頭老太太裹著頭巾,中年婦女因勞作日曬,臉孔過早老去,辨不出年歲。
從縣上采購的果蔬日用品盈滿小筐小簍,堆在馬車中央。
車輪顛簸,一簍子小南瓜擠到孟昀腳邊。她立即回縮,鞋子仍是臟了。
簍子主人有所察覺,忙將簍子挪開,說了句話。不知是云南方還是民族語,孟昀橫豎聽不懂。
前頭馬蹄噠噠,馬屁股扭動,長長的馬尾一甩,蒼蠅飛舞。噗噗兩聲,尾根部拉出兩泡屎,被屁股上掛著的麻布袋兜兜兒接住,熱氣騰騰。
孟昀戴著墨鏡,臉頰氣鼓如河豚。
金絲線繡花的gucci外套在車篷內顯得十分暗淡。
她扶著搖搖晃晃的箱子,在充斥著汗臭味、馬糞味、魚腥味、蔬菜味的大篷車上晃蕩前行。
下了馬車,孟昀頭暈,腳上觸著大地都是軟的。待站穩(wěn)了,一見四周這荒涼模樣,以為自己到了越南。
目的地清林鎮(zhèn)離此處還有段距離,可預見更窮更破。
這便是未來三個月她要待的地方。
一時想不開,報名了支教志愿者。
眼下進退不得。
正如她這些日子的混亂生活。
她著實累了,從包里抽出幾張紙巾,墊在路邊臺階上坐下,撥通慈善協會負責人給她的號碼——要來接她的人姓陳。
嘟——嘟——
響了十幾聲,沒人接。
孟昀心生煩悶,以為要斷線時,終于接通。
那頭風聲很大,轟隆隆,要把她的耳朵給刮過去。
對方嗓音卻清沉,似能定風,說了聲:“喂?”
孟昀問:“是陳先生?”
對方說:“你……孟昀?”
孟昀說:“是我。你來接我對嗎?”
對方沒有立即接話,問:“你到路西了?”
孟昀預感不祥,緩緩說:“我,到,了?!?
對方語氣跟著變緩,聲音也輕了,說:“不好意思,我這邊有點事情耽誤了。你能不能等我一會兒?”
孟昀兜頭一盆冷水,克制了,涼聲道:“一會兒是多久?”
那邊斟酌半刻,說:“盡量四十分鐘內?!?
“哦。”
孟昀掛了電話,將臉埋進手心,太陽穴直突突。
下午五點二十,太陽斜在山頭。
水泥地上堆積了一整天的炙熱,孟昀渾身的汗液在蒸騰。
林奕揚的經紀人雅玲發(fā)來消息:“到了嗎寶貝?(親)”
孟昀就想回一句到你媽,手卻理智:“在等人接我。”
雅玲絲毫不費心去解讀“在等人接我”的外之意,發(fā)了個ok的表情包。
談話終止。
屏幕熄滅,孟昀從黑屏上看到自己滿頭大汗,睫毛膏都快流到臉上。
她抽出濕紙巾,把臉擦干凈,不忘涂一層厚厚的防曬,又畫了下眉。
橫豎閑著無聊,干脆擼個妝,緩解無聊。
她正張著嘴巴涂睫毛膏,瞥見路邊一老一少兩個青布衫的少數民族盯著她看。
被發(fā)現了,那老太太不好意思了,臉上笑出一朵皺紙花,抱著傻乎乎的孫兒進屋去。
窮鄉(xiāng)僻壤,沒有游客。偶有幾個路過的當地人好奇打量。
孟昀渾不在意,玩手機打發(fā)時間。
一時無意識,登了許久不登的微博。
她微博名是一串毫無規(guī)律的字母串,關注和粉絲一度都是個位數(粉絲數前段時間漲了)。
號上沒有熟人,除了林奕揚的小號——也是一串字母,但有規(guī)律nytbrwsqnhs
“孟昀你一天不惹我生氣你會死”
孟昀已經兩三個月沒惹他了。
登錄成功,一堆紅點。
她設置了微博消息不提醒。
不用看,知是林奕揚粉絲的問候。
她不是沒想過注銷??缮仙显聹蕚渥N,發(fā)現這號居然積攢了幾百條微博,全是與他秘密戀情的點滴。
她并沒有自以為的那么灑脫。
今天慈善夜,熱搜好不熱鬧。
“王羽西背頭造型”
“張秋詩海藍星空魚尾裙”
……
“林奕揚金絲邊眼鏡”
孟昀拇指懸在屏幕上,輕抖兩下,點了下去。
林奕揚工作室發(fā)了九宮格,多角度多造型。
不得不說,他有副好皮囊。
評論全是粉絲打call。
“哥哥好帥!”3.3w贊。
“我現在夸林奕揚最a不解釋,能贊到明年嗎?”3.1w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