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陽升到半空,藍(lán)天爽朗。面包車在青色山脈中穿行,大片大片的高山草場延展眼前,馬兒牛兒三三兩兩在斜坡上吃草,稀稀拉拉的草棚矮屋點綴其間。孟昀落下車窗,說:“這里風(fēng)景真好,有人來旅游嗎?”
“很少。不過扶貧組的主要項目就是開發(fā)旅游業(yè)?!?
“清林鎮(zhèn)要搞旅游?”
“嗯。這地方除了風(fēng)和太陽就沒有資源了。土地貧瘠,山多,幾乎都是梯田,沒有大塊的地,也不肥沃,農(nóng)業(yè)搞不起來。山里沒礦,工業(yè)更別想了。只有自然風(fēng)光跟民俗文化。”
孟昀恍然:“難怪鎮(zhèn)子里頭在修繕民居,也是哦,要是能發(fā)展起來,就業(yè)不是問題了。不過,只有云海山谷,景點不夠吧?!?
陳樾說:“還有梯田,但梯田有季節(jié)性?!?
孟昀道:“什么季節(jié)性?”
陳樾解釋:“種植有季節(jié)性。大部分時候,梯田是青色的,成熟了變成金黃色。但最漂亮的時候,是谷物收掉之后?!?
孟昀奇怪:“收了不就光禿禿了?”
陳樾打著方向盤:“在下次播種前會蓄水。”
孟昀還在想象,陳樾提醒:“像鏡子,無數(shù)片鏡子?!?
孟昀懂了:“……哦?。。 ?
前頭,中x電力的廠房出現(xiàn)在山路邊。
陳樾靠邊降速,略略回憶:“葛林村,前段時間早稻收了,夏稻還沒種,那邊梯田應(yīng)該蓄著水?!?
孟昀興奮道:“能去看嗎?”
陳樾將車停在廠子前頭,孟昀忙改了口:“你工作去吧?!?
陳樾斟酌著,拉起手剎,熄了火,說:“你等我一會兒,大概一個小時,好嗎?”他說這話時語氣平和,反倒像是在征詢她。
孟昀輕輕點頭:“好啊?!?
陳樾拿上電腦包跟器械包下了車,孟昀見他離開,解了安全帶趴在擋風(fēng)玻璃前看他背影??伤麤]走幾步就回了頭,她一愣,不自覺起身坐直。他折返了,走來副駕駛這邊拉開車門彎下腰看她,眼睫上有陽光閃爍,溫和說:“想進(jìn)去看看嗎?”
孟昀眼睛亮了:“我可以進(jìn)去?。俊?
陳樾微笑:“下車吧?!?
這處基地并不大,院子里一長一短兩個呈直角的白色廠房,像長方形的兩條邊。長的那頭是車間,短的那頭是辦公室。
陳樾帶孟昀從車間進(jìn)去,如他所說里頭全是龐大繁雜的變電器、蓄電池等設(shè)備。人步入其中,像走進(jìn)高聳的機(jī)械叢林。
車間縱深約兩百米,盡頭出去拐個走廊就到了工程師辦公室。條件十分簡陋,跟上海的寫字樓格子間遠(yuǎn)不能比。一張大桌子是所有人的工作臺,連陳樾的師父董工也坐在桌旁。當(dāng)然,此處駐扎的工程師不多,加上陳樾也就四個人。
孟昀沒有進(jìn)辦公室,隔著玻璃窗坐在走廊上等陳樾。她玩了會兒手機(jī),抬頭時見陳樾站在玻璃窗那頭,拿著記號筆在白板上寫寫畫畫,又是圖形又是公式,密密麻麻的,在跟他師父和另外另個同事交流。或許為了書寫方便,他的袖子卷到了小手臂上,很干練的樣子,跟同事們講話或是聆聽時神情專注,有一種孟昀先前并未見過的魅力。
她還不遮不掩地看著呢,他正聽著同事講話,眼神無意往這邊一轉(zhuǎn),隔著桌子和玻璃窗遠(yuǎn)遠(yuǎn)地和她撞上了。他還沉浸在辦公的氣氛中沒太回過神來,盯著她看了一兩秒,又緩緩將眼神挪走。
他從未像剛才那樣如此“坦然”地直視她,她心里驀地像微風(fēng)拂過水面,起了漣漪。
就在這時,手機(jī)震動了。孟昀一看,屏幕顯示“余帆”,竟是媽媽打來的。她一個激靈起身,趕忙小跑出門,到空曠的院子里才接起手機(jī):“喂?”
余帆說:“接電話第一句不會叫媽媽?”
孟昀翻了白眼,狡辯:“我剛要叫,你打斷了呀。”
她從小到大做的各種決定都遭到母親的否決和駁斥,偏這次報名志愿者,余帆挺支持,理由是:“去過過苦日子也好,看看別人是怎么辛苦生活的,好好反思你是怎么揮霍糟蹋自己的人生的?!?
余帆問:“一個月沒聽到你消息,我要不跟你打電話,我看你能忘了你還有個媽媽。”
孟昀無語至極:“你回回就只會罵我打擊我,我找虐啊?還有,你休想搞那么夸張想讓我內(nèi)疚,我上周跟爸爸打電話了的!”
余帆居然沒有回兇她,卻道:“我聽你爸爸說,你送一個來例假的小女孩回家,走了五六個小時?”
孟昀一愣,蹲下來抱住自己腿,輕哧一聲:“是啊,怎么了?”
余帆說:“你這孩子,人生地不熟的,也不怕走丟?!?
孟昀沒吭聲,拿手指戳地上的草。她覺得自己挺不爭氣的,母親一夸她,她就服服帖帖了。
余帆說:“能送小孩回家,走那么遠(yuǎn)的山路,倒不像在家里那么嬌氣??磥砉ぷ鲬?yīng)該不錯的?!?
孟昀手指在草尖兒上繞啊繞,一口滿不在乎的語氣:“哎,沒什么,都是當(dāng)老師的責(zé)任?!?
余帆笑一聲:“你還曉得責(zé)任?”
“那不然呢?!”孟昀輕懟一句,難得跟她聊天心情不錯,一時就忍不住跟她分享,“媽媽,其實那天我差點回不來,是我同學(xué)去找我,把我接回來的。不然真不知道會出什么事呢,或許你就見不到我了?!?
余帆問:“哪個同學(xué)?”
孟昀愉悅地說:“大學(xué)同學(xué),叫陳樾,你不認(rèn)識。他人很好,很照顧我的。你不知道他超級……”
余帆打斷:“陳樾?我好像聽你說過?!?
孟昀不記得:“什么時候說過?”
“是不是云南的,沒有父母,但成績很好,跟何嘉樹一個宿舍的?”
孟昀聽到“何嘉樹”這三個字就知道她要開始了,果不其然,余帆說:“上周省里招商引資大會,你爸爸碰見何嘉樹了,他有沒有跟你講?”
孟昀:“沒有?!?
“我當(dāng)初就說過何嘉樹有出息的,家世教養(yǎng)都好,那么好的孩子你不珍惜,等著吧,以后有你后悔的。”
孟昀一下站起身,激動道:“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?你干嘛總要講他啊,那么喜歡他你去給他當(dāng)媽呀。”
余帆聽她兇了,語氣也變了:“我問你,你是不是還在跟那個叫林奕揚的談地下戀?你要不要臉的孟昀?我們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——”
孟昀把電話掛了。
她在路邊呆站了幾秒,立馬把手機(jī)塞進(jìn)褲兜,假裝自己剛才沒有接到電話,心情也沒有受影響。本來今天很開心很完美,過會兒陳樾還要帶她去玩的,她堅決不要壞心情。
她于是胡亂哼著喜歡的音樂,踱步去廠子外,正好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揚著繩鞭趕著一群牛兒經(jīng)過,一只小牛犢跟在牛媽媽身旁,大大的牛眼睛看了孟昀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