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志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被那人帶走的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安置的。他被帶回去后發(fā)了一場高燒,醒來后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。他不知道那人為什么會出現(xiàn)在他的面前,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感染中活下來的,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變成什么樣了。
不去想,不去看,不去聽,吳志像是活在夢中,周圍的一切都模糊了遠(yuǎn)去。那人將他照顧得很好,傷口被完美地處理了,飯是他喂的,澡是他洗的,周圍的一切都是他打理的,吳志就像一個毫無自主能力的木偶般任其擺布。
直到有一天,吳志突然醒了過來。毫無預(yù)兆的,他就這樣突兀地從夢中驚醒,然后現(xiàn)實就如此清晰地擺在他面前,殘酷依舊。
“……葉……清靈……”
吳志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話,聲音因太久沒說過話而顯得沙啞無比。葉清靈安靜地看著他,為他倒來一杯水。吳志伸出手想要接過水杯,卻看到袖子滑下,露出來的手臂整整瘦了一圈和白了一層。道道暗紅的痕跡如魔紋般在肌膚上構(gòu)成圖案,透著一種詭譎的冶艷。
葉清靈錯過吳志停滯在半空中的手,極其自然地將水喂到吳志的嘴邊。已經(jīng)習(xí)慣被照料的吳志條件反射地將水喝下,自然和諧得宛如他們本來就是一體??吹絽侵卷槒牡睾认滤?,葉清靈淡色的唇似乎上挑了幾分。他伸出白得似乎帶點透明的指尖,在吳志反應(yīng)過來之前,輕柔地劃開吳志的衣服。吳志下意識地低頭,發(fā)現(xiàn)不僅是手上,他全身都布滿了紅色的血痕,像是有人用紅筆在他身上勾勒出血祭的魔咒。
“我割開了你的真皮,破壞了大量的毛細(xì)血管將病毒引出?!比~清靈輕輕地解釋著,指尖順著吳志身上的血色痕跡滑下,卻不真正地接觸?!耙驗槠茐牡氖钦嫫ぃ粤粝铝税毯?。”
葉清靈抬起了眼,認(rèn)認(rèn)真真地對上吳志的目光?!氨浮!?
吳志突然有些不敢直視葉清靈過于認(rèn)真的目光,即使隔著一道鏡片,依舊能感動一種灼意。吳志低下頭扣起了扣子,順面避開了對方的視線,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滿不在乎。
“有啥好道歉的,男人身上的疤是功績?!眳侵居檬置嗣约旱哪??!霸捳f……我現(xiàn)在出去會不會影響市容?”
葉清靈用一種很奇妙的眼神看著他,那黑亮無比的眸子仿佛將所有光都吞噬了,眼白和眼珠交界的地方幽幽地圈了一層紅光。
“不會?!比~清靈輕笑著,凝視吳志的眼神難以喻。
吳志突然有些好奇他現(xiàn)在的樣子了,葉清靈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,輕輕地提醒道:“衛(wèi)生間有鏡子。”
“哦。”吳志沒有多想,將腿放下準(zhǔn)備站起來——就像以前一樣很普通地站起,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動作,而吳志卻沒有完成,現(xiàn)實直接給他來了個悶頭一擊。即使在摔倒之前就被葉清靈輕輕柔柔地接住了,吳志依舊只能看著自己空蕩蕩的左小腿發(fā)愣,久久無法回神。
家——大火——吳媛——喪尸——小腿——
他被拋棄了。吳志突然很想笑,他的父母只愿意帶上姐姐出發(fā),留下他一個人在這見鬼的世界中掙扎。
“吳志?!倍呌腥溯p輕吐息著,帶著一股冷香?!疤ь^?!?
吳志像是被按下指令開關(guān)的機器人一樣機械地抬起了頭,傻愣愣地看著對面那個同樣傻愣愣的身影。鏡子里的他已經(jīng)不能稱作少年了,吳志不知道自己渾渾噩噩地活了多久,只能忡愣地盯著鏡中的青年。那是一張熟悉而又帶著陌生的臉,少年時期帶著點圓潤的下巴變尖了,眼睛在臉上的比例變小了,卻顯得越發(fā)怒張。讓吳志有些錯愕的是,他的臉上沒有一點兒紅色疤痕,所有的紅痕都在脖頸處停下了它們的腳步。
將他抱過來的葉清靈靠在他的身后,穿過他的腋下伸出手撫上鏡子,掌心貼在鏡中人的唇上。
“不會改變的?!比~清靈的手覆蓋住鏡子中自身的倒影,吳志無法從鏡子中看到葉清靈的表情,他很是驚奇地聽到那人第一次重復(fù)和強調(diào)一句話:“不會改變?!?
“哦……”除了這句,吳志不知道該怎么回應(yīng)對方。久許沒站立的腳很是吃力,更別說他現(xiàn)在必須將整個身子的重心集中在右腳上。吳志只能小心翼翼地將自身的重量壓在身后的那人身上,有些尷尬地提議:“那個……我們先回臥室?”
葉清靈感受著吳志略帶緊張的重量,彎了彎唇角,抱緊了懷中的人。
“好?!?
回到臥室,兩人之間出現(xiàn)了一種詭異的沉默。葉清靈本身就是不喜說話的人,就算開口也是盡量簡意賅,之前吳志與他相處的時候大多都是吳志在主導(dǎo)話題。但這一次,不知是不是因為想問的、想知道的、想了解的實在太多,吳志反而不知道從何開口,與現(xiàn)實脫軌一段時間的后遺癥在此刻顯現(xiàn)無疑。噎住的吳志只能盯著對面的人,然后開始發(fā)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