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世界。

趙襄兒雙手握柄，緩緩起身，將劍從一頭妖雀的背脊中拔出，鮮血噴涌，骨架崩塌，趙襄兒踩著妖雀中間的頭顱一躍，落在了滿是巖灰的戰(zhàn)場上。

她回過身時，這只每個頭顱便有她人一般大小的妖雀開始崩塌。

妖雀名為鬼車，九首九尾。

自古妖獸，生九首或九尾者，皆為道法通天的大妖，而鬼車擁有半神之血，九尾九首占盡，實力近乎真神，曾吞多江水神，禍亂一方，但道法高強(qiáng)，無人敢阻，后與吞月天狗血戰(zhàn)，終被咬死。

那頭天狗，在之后的神戰(zhàn)中大放異彩，成為了如今統(tǒng)御一國的冥猙神主。

后來這具妖骨為朱雀所得，封印此間。

鬼車身上的烏黑墨羽開始腐爛，露出刺一般的白骨，黑氣之中，一道道水靈凝聚，化作了江水正神的模樣，對著趙襄兒一一作揖拜過，然后消散于朱雀世界里。

鬼車如被大火燃燒過的樓，漸漸無力支撐，轟然坍塌。

空氣凝成的墻壁消散。

趙襄兒將劍收入紅傘之中，她拄著傘，長長地吐了口氣。

紅裳之緣，血液不停淌下，觸及石灰便化作了烈火，她立在火光里，如燃火自焚的神女。

鬼車騰起的煙霧散去，趙襄兒紊亂的呼吸已重歸綿長，她繼續(xù)前行。

這頭鬼車不愧為九頭久尾的妖雀，先前試煉中的骨雀根本無法與之相提并論。但她反而沒有受太重的傷。

這一切都要?dú)w功于三天前的那個夢。

她覺得夢中的自己有些可笑，好似容顏年輕了三年，心智便倒退回了三歲，怎么看都只是夢里荒誕行徑，而非自己心意所為。

不過夢中三年所讀的經(jīng)卷，倒是真的化作了身心的裨益。

這裨益之多之廣，稱為通天機(jī)緣亦不為過，她的術(shù)法、劍法、道法皆更進(jìn)一步，她紫庭之境更是臻至真正圓滿，紫府之中甚至有一顆金丹凝結(jié)出了雛形。

她有預(yù)感，她距離真正的五道，只差一場砥礪生死的血戰(zhàn)了。

但是……趙襄兒又閃過一個念頭，如果沒有這個夢，自己此刻與鬼車一戰(zhàn)，非死即重傷，根本無力去戰(zhàn)下一個妖王。

娘親為何不早讓我讀這典籍，偏偏要等到現(xiàn)在，用意何在？

趙襄兒伸手挽發(fā)，將先前因戰(zhàn)斗而松動的馬尾綁緊，她將褪下了外裳的長裙，露出了緊身的黑色勁裝。

趙襄兒擰干了裙上的血，將其暫且綁在腰間，她一邊調(diào)整著呼吸，一邊向著火焰蔓延的方向走去。

熾熱的焰浪很快撲上了面頰。

趙襄兒身為朱雀神女，第一次感受灼燙感。

走過鬼車縱橫交錯的巢穴，前方的焰海消散，隱藏的高崖絕壁在視線中拔地而起。

絕壁上有瀑布飛瀉而下，構(gòu)成瀑布的不是水，而是洪流般的火，火海濺射的巖壁上，一縷縷纖細(xì)的莖生長著，捧出燭片般的單薄的花，將整個懸崖染成了血色，紅色火焰花海下，焚燒的卻不是柴火，而是骨頭。

通往上方的臺階是由骨頭鋪成的！

趙襄兒踏上階梯，拾階而上。

少女衣裳簡練，線條靈妙如焰，綁在腰間的紅裳垂下，覆著臀與腿，更像是下裙。她握著劍，瞳孔深處，九羽已如黑暗的火苗，隨時都要躍出少女的軀體。

她走到了山崖的最高處，視線陡然開闊。

前方霧重云深，蒼茫鋪就，大霧中，有九輪紅日高高升起，它們像是火焰凝成的絕世珠寶，高高掛在天際，絢爛地綻放著它獨(dú)絕于世的、熾熱難擋的珠光寶氣。

所有的巖漿便是從那九輪紅日中淌下來的。

眼前的紅日耀眼，足下的道路卻是漆黑的?；鸸庵?，迷霧漸漸消散，一條嶄新的道路顯露了出來——那是一個巨大的槽，像是崩塌的山洞，兩壁插滿了劍一樣的兵器，湊近看竟是羽毛。

趙襄兒走入其中。

山道的那頭，瘆人的陰風(fēng)帶著火屑吹了過來，仰起頭，可以看到上空插滿的白骨，骨頭犬牙交錯，依附滿了英靈之氣，哪怕九日當(dāng)頭，也無法消散。

撲通！

心跳聲驟然響起。

趙襄兒撫摸著心口，發(fā)現(xiàn)竟是自己的心跳，強(qiáng)烈的不祥預(yù)感涌上心頭，這是她在試煉中從未有過的感覺，前方，是比鬼車更為強(qiáng)大的敵人！

趙襄兒握緊了劍，向著火焰涌動的深處走去。

而這緊張的關(guān)頭，她的腦海中卻莫名地涌出許多虛幻畫面——她看到了廣袤的金色神國，下面是遼闊的大地，月亮與她齊平，她帶著金色的冠冕，高居神座，她身邊似也坐著一個白衣的影，但她看不清那是誰，卻很熟悉。

她與那個身影并肩立在無限光芒之上，前方是浩渺的、星屑漂浮的長空，風(fēng)云變幻之間，她看到一顆顆流星劃破天空，陸續(xù)砸向大地。

這些流星的焰尾顏色不一，有的如火，有的如水，有的是金屬的碎屑，有的是土與木的塵土，還有的漆黑一片，如飛逝的夜。

它們砸向了廣袤的大地上。

大地上開出了一朵朵美麗的煙花——它們是由巖漿海嘯，山崩地裂構(gòu)成的，象征著毀滅。

趙襄兒的心臟驟然收緊、作痛，仿佛自己珍愛的收藏品被人當(dāng)面肆意破壞。

這……這是我的記憶么……

趙襄兒難以分辨，一時無法掙脫。

失神間，前方還未散開的迷霧里，許多漆黑的鳥成群結(jié)隊地飛了出來，它們像是蝙蝠，也像是縮小了無數(shù)倍的九羽，箭一般沖向了趙襄兒。

“襄兒。”

生死攸關(guān)之際，識海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。

這是夢境中她所聽見的聲音。

清澈動人的仙音為她爭取了片刻的清醒。

趙襄兒輕咬舌尖，借助疼痛壓下這抹幻覺，黑鳥成群鋪開之際，她立刻撐傘，擋去了襲來的鳥群。

少女身軀發(fā)力，猛地狂奔，迎面沖了上去，無數(shù)的黑鳥撞碎在傘面上，尸骨間，巨大的腥味撲鼻而來，趙襄兒屏氣凝神，直接撞入了那團(tuán)迷霧里。

大地震動。

霧氣消散，空氣墻壁凝結(jié)，

隆隆的巨響聲驚動，天空中的九日速度不一地緩緩將落，逐漸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環(huán)形。

趙襄兒拂開紅傘。

滔天的焰浪里，她瞳孔驟縮，見到了末日般的景象。

眼前煙塵遮天蔽日，煙塵中，一個百丈高的黑影緩緩由遠(yuǎn)及近地走來，一點(diǎn)點(diǎn)露出它的真容。

趙襄兒看到了長而蜿蜒的脖頸和滿是翡翠羽毛的翅膀，那頭怪物的眼睛也在灰霧中亮了起來，將塵土與霧瞬間驅(qū)散。

趙襄兒看清了它的模樣，那是一頭翠玉尖冠的孔雀，巨大的屏風(fēng)如扇展開，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滿了流光溢彩的羽劍，原先天空的九日，便鑲嵌在了屏風(fēng)上，成為了太陽般的寶石。

它展翅高嘶，羽屏狂震，璀璨光華更勝世間一切。

趙襄兒盯著它，不可戰(zhàn)勝之感涌上心頭。

她猜到了它的身份

。

它是傳說中的孔雀明王！

神話中金翅大鵬與孔雀明王本同出一脈，卻是生死大敵，它們斗爭了千年，直到五百年前浩劫前夕，它們進(jìn)行了一場生死決戰(zhàn)，決戰(zhàn)之后，孔雀明王便不知所蹤，有人說它前往了佛國，有人說它被污染，成了煞魔，有人說它早已被神主抹殺……

今日，她終于見到了這尊佛國神雀的真容。

趙襄兒銀牙緊咬，驅(qū)散了心頭一切的恐懼與壓抑，她自白骨山道上躍起，瞬間凌空百丈。

傘劍與此同時出鞘，她的身影在高空中折成了弓形的剪影，少女嘶喊著，手持利刃，對著孔雀明王的頭顱當(dāng)空劈下。

這是朱雀之境里，她所見到的，最后的敵人。

……

……

古靈宗。

天清氣明，風(fēng)煙俱凈。

九幽殿的大門緩緩打開。

陸嫁嫁一襲雪影緩緩浮現(xiàn)，她佩著上一任的宗主之劍，從殿中走出。

陸嫁嫁穿著干練的劍裝，及腰的長發(fā)以冠束好，她容顏清冷似劍，身姿挺拔似劍，境界隨著腳步緩緩?fù)七M(jìn)，慢慢地及至圓融巔峰。

寧小齡緊張地看著師父，搖著尾巴鼓著爪子，為師父加油打氣。

柳珺卓在門外等候多時。

她穿著貼身的黑白劍裝，依靠著一株柳樹，劍眸瞇起，盯著那抹雪影，道：“陸姑娘養(yǎng)劍三日，終于準(zhǔn)備好了？”

她們在定下三劍之約后，在陸嫁嫁的要求下，柳珺卓又許了她三日讓其養(yǎng)劍。

三日之期已滿，陸嫁嫁前來赴約。

寧小齡無聲地跟在身后。

“殿中有劍無數(shù)，不若贈二先生一把？”陸嫁嫁問道。

柳珺卓道：“我折柳為劍便好，無需多慮?！?

陸嫁嫁問：“折柳……會不會不吉利？”

柳珺卓微怔，旋即想到自己姓柳，她灑然一笑，道：“我從不迷信這些?！?

說著，她伸出手，從眼前垂下的柳簾中這下了一枝，如抱拂塵般斜依懷中，這位劍閣女子不握劍時，竟有幾分女冠般的風(fēng)骨，她淡淡地看了陸嫁嫁一眼，道：“我與你對三劍，不欺你境界，分三日對完，你也莫要強(qiáng)撐。”

陸嫁嫁頷首道：“多謝二先生好意?！?

說著，兩人并肩而行，去往了事先便約定好的戰(zhàn)場——幽月湖。

開春，幽月湖冰雪消融，弟子們都在木堂上課，周圍人煙一空，唯有自稱幽月湖守護(hù)者的魚王支著烤架，興致勃勃地看著。

自古女人打架都是世上最靚麗的美景。

格局便這樣定了。

湖面上，陸嫁嫁與柳珺卓凌波而行，倩影清麗，劍拔弩張，粼粼湖光皆被她們的姿影照亮。湖岸邊，寧小齡與魚王坐著，吃著烤串看戲，毫無危機(jī)感。

柳珺卓手提細(xì)柳，將通天的修為壓回體內(nèi)，直至與陸嫁嫁齊平。

但她的境界依舊高妙難喻，若全力出劍，此刻的陸嫁嫁絕非敵手。這是她們皆心知肚明之事。

柳珺卓想要借此一掃上次賭博輸劍的陰霾，陸嫁嫁則要借此機(jī)會砥礪劍意。

兩人各取所需。

柳珺卓緩緩提起細(xì)柳，如握寶劍，指向陸嫁嫁。

陸嫁嫁握著劍，橫于身前，她靜看水面，全心全意做出了防守之勢。

柳珺卓看著她的身影，忽然好奇問道：“你與張久到底是什么關(guān)系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