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有些無奈,水運一物,越是凝練如青玉瑩然,越是世間水神的大道根本,哪有這么簡單尋覓,更是神仙錢難買的物件。試想一下,有人愿意出價一百顆谷雨錢,與陳平安購買一座山祠的山根基石,陳平安哪怕知道算是賺錢的買賣,但豈會真的愿意賣?紙上買賣罷了,大道修行,從來不該如此算賬。
    陳平安出了水府,開始遠(yuǎn)游"訪山",站在一座恍若福地的山腳,仰頭望向那座有五色云彩縈繞流轉(zhuǎn)的山頭,山體如濃霧,呈現(xiàn)出灰黑色,依舊給人一種飄渺不定的感覺,山岳氣象遠(yuǎn)遠(yuǎn)遜色先前水府。
    所幸山腳處,卻有了一些白石璀瑩的景象,只不過相較于整座巍峨山頭,這點瑩瑩雪白的地盤,還是少得可憐,可這已經(jīng)是陳平安離開綠鶯國渡口后,一路辛苦修行的成果。
    劍氣長城的老大劍仙,陳清都慧眼如炬,斷他若是本命瓷不碎,便是地仙資質(zhì)。
    世俗意義上的陸地神仙,金丹修士是,元嬰也是,都是地仙。
    不過可能在那位老大劍仙眼中,兩者沒什么區(qū)別。
    所以陳平安既不會妄自尊大,也無需妄自菲薄。
    陳平安心知肚明,同樣是水府山祠,換成了齊景龍這樣身負(fù)一洲氣運的真正天才,氣象只會更大。
    但是世間修士終究是天才稀少尋常多。陳平安若是連這點定力都沒有,那么武道一途,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已經(jīng)墜了心氣,至于修行,更是要被一次次打擊得心境支離破碎,比斷了的長生橋好不到哪里去。練氣士的根骨,例如陳平安的地仙資質(zhì),這是一只天生的"鐵飯碗",可是還要講一講資質(zhì),資質(zhì)又分千萬種,能夠找到一種最適合自己的修行之法,本身就是最好的。
    與人爭,無論是力還是理,總有不足處輸人處,一生一世都難圓滿。
    可與己較勁,卻裨益長遠(yuǎn),積攢下來的一點一滴,也是自己家底。
    每一次犯錯,只要能夠知錯能改,那些曾經(jīng)的錯誤道路,回頭再看,就像那溪水潺潺、江河滔滔的河床,哪怕心路依舊難抹去,河床長久在,都不用再害怕洪澇成災(zāi),這便是修心,力保修行之人遇到再大的坎坷劫難,只要人不死,道心便不崩潰。以心境觀己,哪怕鏡面裂縫一絲絲,難道持鏡看那鏡中人,就要當(dāng)真認(rèn)為自己面目全非,不至于。
    陳平安曾經(jīng)害怕自己成為山上人,就像害怕自己和顧璨會變成當(dāng)年最厭惡的人。例如當(dāng)年在泥瓶巷差點打死劉羨陽的人,更早一腳踹在顧璨肚子上的醉漢,以及后來的苻南華,搬山猿,再后來的劉志茂,姜尚真。
    陳平安甚至?xí)ε掠^道觀老觀主的脈絡(luò)學(xué)說,被自己一次次用來權(quán)衡世事人心之后,最終會在某一天,悄然覆蓋文圣老先生的順序?qū)W說,而不自知。
    可事實上,當(dāng)腳踏實地,一步步走來,世間道理,不管是三教百家,其實從來不可怕,可怕的是,自己拎不清卻自認(rèn)已經(jīng)"知道"。
    真正睜眼,便見光明。
    這句話,是陳平安在山巔閉眼酣睡之后再睜眼,不但想到了這句話,而且還被陳平安認(rèn)認(rèn)真真刻在了竹簡上。
    陳平安在竹簡上記錄了近乎繁多的詩詞語句,可是自己所悟之語,并且會鄭重其事地刻在竹簡上,屈指可數(shù)。
    陳平安離開了那座五色"山祠",去了一座關(guān)隘。
    劍氣如虹,如鐵騎叩關(guān),潮水一般,氣勢洶洶,卻始終無法攻破那座堅不可摧的城池。
    這就是劍氣十八停的最后一道關(guān)隘。
    陳平安站在鐵騎與關(guān)隘對峙的一側(cè)山巔,盤腿而坐,托著腮幫,沉默許久。
    起身后去了兩座"劍冢",分別是初一和十五的煉化之地。
    兩把現(xiàn)世后在人眼中袖珍小巧的飛劍,在陳平安兩座氣府當(dāng)中,劍大如山峰,倒懸而停,在兩座巨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,劍尖抵住斬龍臺顯化而成的石坪之上,火星四濺,整座氣府都是火光四濺如雨的壯闊景象。哪怕陳平安早已領(lǐng)略過這幅畫面,可每看一次,依舊還會心神搖曳。
    可以想象一下,若是兩把飛劍離開氣府小天地之后,重歸浩然大天下,若亦是這般氣象,與自己對敵之人,是如何感受?
    陳平安心神離開磨劍處,收起念頭,退出小天地。
    其實還有一處仿.b