韁繩握在陳跡手中,牛車停在前往南方的路上……午夜里寧靜的下著雪,雪花落在三人身上,嵌在發(fā)絲之間。司曹癸坐在板車最前面趕車,此時回身看向陳跡,凝重問道“你要回太平醫(yī)館?怎么,你不信任我和吳宏彪,不愿意隨我們離開?”陳跡搖搖頭“信任。你們傍晚時就能遠走高飛,卻舍命來救我。若不是你們,我可能已經在內獄里了。司曹癸又凝重問道“那你知不知道如果留下很有可能被陸觀霧的人清算?陳跡緩緩松開韁繩“如今軍情司知道我身份的人,死的死,走的走,即便新的司主、司曹來到洛城,他們也不會再來為難我?!彼静芄锍聊?。陳跡神情嚴肅,義正辭說道“我如今好不容易留在靖王府,又好不容易混入寧朝密謀司,決不能因為自己膽怯便離開洛城。”他又補了一句“今晚我用來炸金豬、殺元掌柜的火器,便是從王府那位大人物手里拿到的。我這次可以拿到火器,下次便可以拿到配方、圖紙、行軍布陣圖我留下來,作用更大一些!”吳宏彪肅然起敬“你的信仰遠比我堅定!”“大人,你走了陳跡思索片刻看向癸之后,司曹辛也身死道消,未來會是誰來接”手洛城?癸沉思片刻“早先有傳聞,元掌柜曾與丁"爭奪洛城大權,想必會由丁來接手?!八莻€怎樣的人?”“不知道,”癸平靜說道“司曹之間互不見面,若不是我與辛"為舊相識,恐怕彼此也不會認出對方。不管是誰來接手,你都不要主動去接觸對方,非常危險。陳跡又問道“下一任司主會是誰?癸直接了當回答“此事為軍情司最高機密,別說我也不知道,即便知道也不可告訴你。”“明白了”癸猶豫再三,還是勸道“雖然你留下作用更大,但回到景朝你會更安全一些。待在你舅舅身邊,沒人能把你怎么樣。”陳跡緩緩跳下馬車,在這飄零的雪里向兩位拱手道別“我要回太平醫(yī)館了,經此一別你我相隔兩朝,不知何時才能再見,后會有期!”他看著車上的司曹癸,對方面龐瘦削、棱角分明,吳宏彪因傷勢還未痊愈,顯得有些虛弱。他與這兩人交情不深,可一人愿意冒死給他通風報信,一人愿意放棄遠走高飛的機會回來救他。陳跡面對他們時,雖然有許多感激,但還是在心里補了一句后會無期。這時,吳宏彪卻沒有直接與陳跡告別他看向司曹癸“大人,能否等我一下?”司曹癸皺眉“可以。卻見吳宏彪拖著有傷的身子四處尋覓,終于找到了一家打烊的酒家,他繞到后院悄悄翻了進去,沒過一會兒便又拎著一小壇子酒出來“應是店家重陽節(jié)沒賣出去的菊花酒,聞著就很香。陳跡此次一別,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與你再相聚了,咱們把酒喝了,算是為我們踐行?!标愛E怔了一下,他將酒壇子的泥封拆開,滿飲了一大口菊花酒,遞給吳宏彪。吳宏彪抱起小壇子也狠狠灌了一大口又提給司曹癸。司曹癸猶豫再三,終究接過酒壇子,淺啜了一小口“待會兒還得混出城去,我得保持清醒,喝酒誤事?!痹律拢毸榈难┗h進酒壇中,陳跡忽然笑著接過酒壇子“你的那份,我替你”喝了。說罷,他又灌了一大口酒,將酒壇子拍在牛車上,拱手說道“后會有期!”司曹癸與吳宏彪也一同拱手“后會有期!”牛車再次慢慢動了起來,木輪子壓在石板路上,咯噔咯噔的遠去了。雪漸漸大了起來,越飄越大,大如鵝毛。陳跡站在風雪中。他想起先前丟下世子跑路的那些江湖人士,再看著正漸漸遠去的這兩位景朝諜探。陳跡忽然覺得,這才是江湖……晨雞報鳴,早睡早起!”一名年老窮困的打更人提著燈籠,冒著風雪,敲著銅鑼,慢慢從長街走過。打更人在每個時辰喊的詞都不一樣,一更天時念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燭”二更天時喊的是“關門關窗,防偷防盜三更天時喊得是“無病無災,平安無事四更天喊的是“天寒地凍,小心路滑”五更天喊的是“晨雞報鳴,早睡早起”城內百姓只要聽到打更人喊的什么詞便能分辨出現在是幾更天。待打更人離開,陳跡從狹窄的胡同里慢慢走出,步履蹣跚的繞路翻回太平醫(yī)館。院內無人,連烏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光禿禿的杏樹。陳跡站在雪中,任由大雪落在頭上、肩他覺得自己忽然松了口氣,仿佛只要他上?;氐结t(yī)館里,就能安下心來,陳跡沒有回屋睡覺,而是帶著些許醉意,來到水缸前脫下衣物。他站在這皚皚白雪里,將一瓢一瓢冰冷刺骨的水澆在頭頂,洗去自己身上的血跡灰塵、火藥味與浮躁,直到渾身皮膚通紅這才擦干了身子。陳跡回屋換上一身干燥的衣服,在廚房里燃起爐灶,將舊衣物丟進火爐里他坐在爐灶前的小竹凳上,任由橙紅色的溫暖火光將自己籠罩,干柴在灶火里發(fā)出噼里啪啦的聲響,格外安寧。烏云踩著院子里的浮雪來到廚房,它輕盈跳上陳跡的膝蓋,暖烘烘的窩起身子來“好冷哦我跟著癸和吳宏彪,確定他們安全出城才回來?!薄八麄兪窃趺闯龀堑?烏云回應道“洛城兵馬司里有癸的下屬,偷偷放他們通行了。我聽他們路上還在說,如果你留下的話會非常危險,不考慮跟他們去景朝嗎,感覺這兩個新朋友確實很關心你。陳跡笑著撫摸烏云的腦袋“我好像不太適合交朋友,每次剛交到朋友,很快就會失去?!睘踉葡肓讼搿拔視阒愕摹j愛E思索片刻“如今洛城只剩下云妃知道我諜探的身份了,我得想想怎么才能保密。”云妃,”烏云想起云妃就氣“就是她天天帶著白般若來晚星苑揍我,很可惡!”陳跡樂了“以后咱們想辦法報復回去!不過,她和靜妃有些不同,應該是可以打交道的。“為什么?陳跡分析道“靜妃與云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。你在靜妃身邊時,一旦打不過白般若,連飯都沒得吃,還會被春容罵。你看你都離開晚星苑這么久了,她也不曾派人出來找過。這種人很危險,因為她心里只有她自己?!薄澳窃棋?陳跡一邊回憶一邊說道“白般若受傷了她會給白般若請大夫,她院子里的柿子樹上會留些柿子給鳥兒過冬,她做事是給別人留了余地的。還有,白鯉郡主也是她教出來的,我想能教出白鯉郡主這種女兒的母親不會壞到骨子里。”“也是哦。院子外傳來聲音,陳跡用鐵簽將還未燒盡的衣服又往爐火里捅了捅,這才將短刀藏在袖中,慢慢走出廚房去查看,下一刻,他怔住了。卻見白鯉一大早便趴在院墻上,笑瞇瞇的跟他打招呼“早上好啊。”白鯉站在世子的肩膀上搖搖晃晃著,頭發(fā)重新束攏過了,衣領扣子上掛著的那枚紅色鯉魚領墜在白雪映襯下格外鮮艷。陳跡遲疑了一下“早上好。白鯉好奇問道“你怎么在院子里,是不是一晚上沒睡?陳跡沉默片刻“不是,昨夜很早便睡了,這會兒剛醒。白鯉狐疑“是嗎?“是的。白鯉又問“你昨夜沒出去過嗎?你可別騙我啊,一般人騙不了我。”話音落,世子在墻對面打斷兩人交談“白鯉,你能不能每次先翻過去再聊天啊,我的肩膀疼死了!小和尚,你來讓她踩一會兒!”“世子,我怎能和女子肢體接觸?“在紅衣巷那會兒,那些姐姐摸你臉的時候,你也沒拒絕啊!”,只見白鯉雙手一撐翻上圍墻,順著梯子-級一級的走下來,她也沒管世子翻進來沒,只是繞著陳跡上下打量,甚至還稍微湊近過來聞了聞陳跡身上的味道。陳跡無奈笑道“郡主你這是怎么了昨晚有發(fā)生什么嗎?白鯉撇撇嘴“不承認算了!”陳跡搖搖頭“郡主,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。白鯉忽然嗅了嗅空氣“什么味道,燒柴可不是這個味道吧?!闭f著,白鯉轉身往廚房走去,卻被陳跡快走一步攔在門口“郡主,廚房煙熏火燎的,你這一身白衣服進去會弄臟的?!?“我不怕,回去洗洗就干凈了。“煙熏的污漬不好洗?!班?,”白鯉轉身離開,走了兩步之后再次調轉回來,想打陳跡一個措手不及,卻還是被陳跡張開雙臂攔了下來。白鯉狡黠一笑,驟然彎腰,從陳跡腋下往爐火里望去。只見那橙紅色的灶火里,陳跡那一身1日衣物已經燃燒殆盡,卻還剩一些剛剛燒焦的衣服布料。白鯉起身,得意的用手指點了點陳跡的鎖骨處“放心吧,我嘴很嚴的!”陳跡……醫(yī)館有人敲門,剛剛翻進院就在此時,子的世子說道“我去開門。待到醫(yī)館大門打開,只見外面的風雪倒灌進來,梁狗兒邋里邋遢的站在門口,頭發(fā)凌亂的像是一個鳥窩。所有人一愣,自從上次金豬來過之后梁狗兒便消失不見,陳跡還以為他去紅衣巷鬼混去了,現在看起來并不像。只見梁狗兒大步流星走入小院,將一只小小的瓷瓶塞進陳跡手里“我去老君山找岑云子道首給你求的藥,乃老君山藥官門徑出手煉制的軟玉膏",一般刀劍創(chuàng)傷三天就能痊愈,有奇效?!笔雷优c白鯉眼睛一亮。陳跡看了看手里的瓷瓶,又看了看梁狗兒“這是給我的?梁狗兒翻了個白眼“不然呢?咱雖然不能幫你與閹黨為敵,但咱絕不是那種不講義氣的人。來回三百多里山路,累死我了!”世子好奇問道“狗兒哥跟老君山岑云子道首有交情?那里的藥可不好求。梁狗兒大大咧咧道“我父親跟他有交情,我跟他沒交情。說話間,小和尚慢吞吞的笨拙爬上院墻。他還沒能順著梯子爬下來,世子便忽然彎腰搓了個大雪球,哈哈大笑著砸在小和尚的光頭上?!鞍パ?”小和尚趴在墻檐上,一時間進退兩難。白鯉趁著陳跡注意力被吸引,偷偷搓起一團雪塞進他背后的領子里??匆婈愛E被冰得齜牙咧嘴的,白鯉笑得前仰后合,卻不防陳跡抓起一把雪塞進她嘴里。梁貓兒、佘登科、劉曲星也被驚醒,三人披著棉襖加入戰(zhàn)場,不知何時院子變成了雪球混戰(zhàn)。梁狗兒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群“小孩子"也嘿嘿一笑,彎下腰搓起幾個雪球來卻見他擲的那枚雪球“嘭”的一聲砸在佘登科臉上,這雪球裹挾著一道柔和的真氣,把佘登科砸得一個跟蹌。卻見他又擲出一枚雪球砸在白鯉郡主肩上,白鯉郡主一個站不穩(wěn)趴在了雪上。所有人都傻了,誰見過這種雪球?!大雪紛飛里,世子一把抱住梁狗兒的腰,怒吼道“你們快跑!”。天上云卷云舒,云兒飄走了,又飄回來。第一卷,初識,完。_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