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徹卻是不在意,溫和道:“行了,天氣越來越寒冷,只是一鍋咸菜煮豆腐而已,又不是什么大魚大肉,本王何曾在意過此等小事?!?
糧官這才松了口氣,卻聽李徹又說道:
“本王一路行來,風(fēng)灌了一肚子,正覺得冷颼颼的,聞著你這一碗,倒是暖意直往心里鉆?!?
李徹目光灼灼地掃了一眼那熱氣騰騰的咸菜豆腐,語氣自然地伸出手:“還有筷子么?讓本王也嘗嘗你這好滋味?!?
糧官徹底懵了,眼睛瞪得像銅鈴,腦子里一片空白,身體卻下意識地執(zhí)行著李徹的命令。
手指顫抖著從旁邊倒扣的麻袋上,摸索著拿起一雙粗糙的竹筷,遞了過去。
李徹坦然接過,也不講究,袍袖一撩,竟直接屈膝學(xué)著糧官剛才的樣子,一矮身就坐在了旁邊一個鼓鼓囊囊的糧袋旁。
他用筷子小心地夾起一塊白嫩的豆腐,吹了吹氣,然后送入口中。
滾燙的豆腐在舌尖化開,李徹微微瞇了一下眼,隨即又夾起一小塊黑黢黢的咸菜,嚼了兩下。
“嗯!”李徹喉間發(fā)出一聲滿意的喟嘆,眼睛亮亮地看向還僵立著的糧官,“豆腐嫩滑,咸菜咸香,這滾燙勁兒下肚,果然暖透!你這手藝,和王府里的廚子差不多了。”
張誠聽著這毫無架子的夸贊,看著王爺毫無芥蒂地蹲在自己剛才坐的地方,吃著和自己一樣的粗食,心中有些動容。
見到李徹吃得香甜,那份幾乎要把他壓垮的惶恐,終于像初春的薄冰,在暖陽下裂開了一道縫隙。
緊繃的肩背稍稍松弛了一點點,臉上擠出一點笑容,聲音依舊發(fā)顫:“王爺……王爺謬贊了。下官……下官這是胡亂對付一口,粗鄙得很,上不得臺面……實在是……是寒酸的飯食。”
“寒酸?”李徹咽下口中豆腐,笑著搖搖頭,“你是沒嘗過真正寒酸的滋味,本王行軍之時,若是遇見大雪封山,糧道斷絕,連馬吃的豆餅都成了寶貝。那時候,若能有這么一碗滾燙的咸菜豆腐……”
他頓了頓,語氣里帶上了一絲悠遠的追憶:“豆腐能暖身,能飽腹,就是好東西。這糧倉里面都是好東西,你能守得穩(wěn)當,讓將士百姓有糧可食,便上得了臺面?!?
他說著,又夾起一塊豆腐,吃得津津有味。
張誠聽著王爺平靜講述過往的艱辛,那份熨帖的暖意似乎也順著王爺?shù)脑挘稽c點滲進了他的骨頭縫里。
以往聽說過王爺親民隨和,但沒想到會這么隨和。
李徹見對方放松了下來,這才開口問道:“你叫什么?”
“小的張誠?!?
“張誠,好名字,守這糧倉就需要這個‘誠’字?!崩顝赝蝗徽f道,“老張,你那賬簿,本王方才翻過?!?
聽聞此,張誠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,身體瞬間繃緊。
“沒什么問題,一筆筆都記得很清楚,你是個能做事的?!崩顝刭澰S道。
李徹之所以和他說這么多,就是因為在諸多糧倉中,張誠管理的這一座賬目是最漂亮的。
當然,咸菜滾豆腐好吃也是原因之一。
“本王想問問你,守這糧倉是個苦差事,可有什么困難,與本王說來。”
張誠剛想回答,一旁隨行的霍端孝輕聲提醒道:“莫要不好意思,這可是好機會,對殿下要實話實說?!?
“殿下……”張誠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,聲音低微,帶著試探和積壓已久的畏縮,“下官……下官斗膽,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……”
“嗯?”李徹正夾起一小塊咸菜,聞停下動作。
他側(cè)過頭,目光溫和地落在張誠臉上:“老張,但說無妨。這里只有我們,還有這滿倉的糧食,沒什么忌諱的。”
沉默像糧倉里的灰塵,在兩人之間彌漫了幾息。
終于,張誠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,聲音干澀地擠了出來:“殿下,下官覺得......這糧食存的是不是太多了,是不是應(yīng)該少存點?”
“嗯?”李徹靜靜聽著,臉上的溫和笑意并未褪去,眼神卻變得好奇起來。
“這倒是有點意思,別人都希望糧食越多越好,你怎么反倒嫌棄糧食太多了。”
“是關(guān)于糧耗……殿下,這倉里濕氣重,偶爾還有老鼠,糧食經(jīng)常會出現(xiàn)損耗。”張誠艱難地吞咽了一下,飛快地瞟了李徹一眼。
見李徹神色依舊,他繼續(xù)說道:“糧食存的太多,只能將這些陳糧發(fā)給將士們,而等到將士們把陳糧吃完了,新糧就又變成陳糧了?!?
“如此一來,將士們吃的一直都是陳糧......下官覺得這是不是不太好?!?
李徹面色逐漸變得嚴肅起來,他輕輕放下碗筷,看向身后的霍端孝:“老張說的可對?”
霍端孝回道:“確實如此,但這也沒什么好辦法,總不能任由糧食爛在倉里吧?”
李徹搖了搖頭:“這可不行,我奉國將士日日吃陳糧,對身體能有好處?”
忽然見到一旁的張誠目光灼灼,似乎有話要講,李徹笑著說道:
“老張,本王看你欲又止,可是有妙計教我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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