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平被混亂的人流裹挾著,一邊用臂甲護住頭臉抵擋熱浪和掉落的火星,一邊奮力試圖維持秩序:『不要亂!穩(wěn)?。《芘剖衷谇?!有序撤……』
是的,有序撤退,還能維持戰(zhàn)斗力,但是王平的指揮很快就被尖銳的呼嘯聲打斷了!
不是風聲!
是箭矢破空的銳鳴!
『咻,咻咻――!』
箭矢,從他們頭頂斜上方落下!
正是剛才起火點的更高處,那片未被火焰波及的巖石上傾瀉而下!
目標不是那些紛亂奔跑的曹軍,而是類似于王平這樣試圖重建秩序,指揮逃命的曹軍軍校士官!
『噗嗤!』
『啊啊啊啊……』
『我的腿!誰來幫我!』
慘叫聲此起彼伏。
那些試圖挽回秩序的曹軍軍校很快就被接連射倒了好幾人!
中箭的人不多,但是因為有人被射中,而導(dǎo)致相互推搡,踐踏,然后跌落山澗的人數(shù)則是中箭數(shù)量的五倍以上!
還有的曹軍兵卒為了躲避箭矢,嗷嗷叫著左右亂撞,不僅堵住了狹窄的通道,更讓后面急于逃命的士兵更加混亂,互相踐踏!
王平反應(yīng)極快,在聽到箭嘯的瞬間就搶過一面圓盾舉過頭頂。
就聽到『篤』的一聲,感覺就像是被一個小鐵錘砸中了一樣,震得他手臂發(fā)麻。
他透過盾牌的邊緣縫隙,驚怒交加地望向箭矢襲來的高處。
只見十幾個人影在巖石和樹叢的掩映下若隱若現(xiàn),正張弓搭箭,冷靜而高效地瞄準著下方混亂的退路。為首一人身形挺拔,手中硬弓拉如滿月,箭鏃寒光閃爍,正冷冷地鎖定著他……
『該死!』
王平立刻一彎腰,躲在了其他曹軍兵卒的身影之下,也不敢再冒頭出來指揮,只是一遍遍的在盾牌遮掩之下喊道,『往前!往前!別停下!』
火焰在身后咆哮著逼近,濃煙熏得人無法呼吸,頭頂是索命的箭雨,腳下是哀鴻遍野的同袍……
這里哪里是他們?yōu)轵婒T軍準備的伏擊圈?
這分明是驃騎軍為他們精心打造的煉獄!
他娘的,這才來了幾個驃騎精兵?!
『沖!給我沖出去!』王平嘶吼著,聲音在混亂中顯得蒼白無力。他知道,他帶著這支曹軍部隊,已經(jīng)在烈火、濃煙和同伴的哀嚎中徹底崩潰了。他現(xiàn)在能做的,就是盡可能多地帶一些曹軍兵卒逃出這個絕地。
他頂著盾牌,奮力推開擋路的傷兵,在親兵拼死掩護下,狼狽不堪地向澗口方向沖去。
每一次箭矢釘在盾牌上的悶響,都像是在嘲笑他精心布置的伏擊徹底失敗。
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片被火焰吞噬、濃煙滾滾、如同人間地獄般的崖壁,耳邊充斥著傷兵的哀嚎和火焰的咆哮,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刻在他的腦海里……
『驃騎精銳……果然是名不虛傳!』
王平的這感慨里,充滿了苦澀、憤怒,卻也夾雜著一絲難以喻的,對于驃騎精銳兵馬的狠辣老練嘆服。他輸?shù)貌辉?,只是這代價,太過慘重。
……
……
這一場在虎落澗的驚險交鋒,以曹軍伏兵慘遭反噬、王平狼狽敗退告終。曹仁試圖利用偽報伏擊的計策失敗了,不僅是白白送了一名死士,同時王平的伏兵也被廖化抓住了破綻,一個犀利的反擊,差點就全軍覆沒。
當然,如果說換一個人來,比如李典,或是龐山民,可能結(jié)果就不一樣了。
李典雖然是在漢中,但是李典的山地作戰(zhàn)能力顯然還比不上廖化。而且就算是李典有山地作戰(zhàn)的技能,在面對選擇的時候,李典多半還是會選擇更為穩(wěn)妥的撤兵,而不是冒險突襲。
廖化比李典年輕,睪丸酮分泌的數(shù)值也會比李典高,自然會選擇更為激進的手段。
曹仁分泌的就已經(jīng)是不太多了……
消息傳回,曹仁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。
精心設(shè)計的調(diào)虎離山,非但沒能剪除廖化這支精銳,反而折損了王平一部,挫動了軍心銳氣。
『真是好手段!』
聽取了王平的報告,曹仁一拳重重砸在案幾上,桌岸上的地圖都跳了一下。
王平低下頭,挫敗感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,但更深的憂慮隨之而來。他雖然領(lǐng)兵燒了宛城倉廩,但是那點功勞顯然不足以抵消虎落澗的失敗。
曹仁心中也是煩躁。
現(xiàn)在李典廖化方面已經(jīng)識破了他的偽報之策,肯定會加大相互之間的聯(lián)絡(luò),并且指定新的暗號標準,想要繼續(xù)利用挑撥李典廖化以及龐山民之間的……
恐怕就難了啊!
曹仁目光停在了王平身上,他上前扶起王平,拍了拍王平肩膀,『勝敗乃兵家常事……不必介懷,不必介懷……王校尉之前燒了宛城倉廩,也是有功的么……』
說到這里,曹仁忽然心中一動,『對了,你之前好像說……有收繳了一些宛城旗幟和兵甲,還有幾枚軍令腰牌?』
『是,正是!』王平連聲應(yīng)答。
先前派去李典廖化那邊的死士,正是得了這些宛城『信物』之后,才裝扮成為了宛城兵卒。
曹仁沉吟起來。
另外一個險惡的計劃,在他腦中迅速成型。
『將軍……』王平吞了一口唾沫,『現(xiàn)在他們已經(jīng)有了防備……再用這些……』
曹仁哈哈一笑,『沒錯!這荊北賊子有了防備……但是,荊南呢?』
北線的廖化、李典難啃,那就轉(zhuǎn)換思路,對準南面!
『來人!』
曹仁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冷厲,『再挑選一名死士!要最機敏、口音接近南陽一帶的!給他換上這些繳獲的宛城軍服、兵甲!備好偽造的加急求援文書!』
一招鮮,吃遍天!
在用偽報騙過了宛城,差一點就引誘伏擊成功等經(jīng)驗,讓曹仁確定了一點,別看現(xiàn)在荊州被南北圍困,但是這些人沒有統(tǒng)一的命令系統(tǒng)!
這是個巨大的漏洞!
當然,在被曹仁搞了一次之后,這些人多半就會意識到這個問題,然后進行修補,可是曹仁只需要一個機會!
就在這稍縱即逝的窗口期,用幾個死士的生命,去換一線戰(zhàn)機!
曹仁覺得很值得!
養(yǎng)死士,原本就是山東中原的傳統(tǒng)戲碼。
三國時期,乃至魏晉,死士都不是單純的亡命之徒,而是特定社會結(jié)構(gòu),也就是豪強莊園經(jīng)濟體制,加上政治制度的私兵合法化,以及文化倫理的恩義報償洗腦灌輸之下,共同催生的武裝力量。
后世可能會以為死士只是『重賞之下』的勇夫,或者是臨時抽調(diào)的死囚,不可否認這些人也是死士的一部分,但是現(xiàn)在曹仁派出的『死士』,則是可以說是『精銳的死士』,遠非那些尋常找來,或是懸賞而來的死士可以比擬。
這種『精銳死士』不一定是有什么高強的武藝,相反,其中甚至還有很多『讀書人』。因為在漢代儒家『士為知己者死』的觀念深入人心之后,在加上家主對部曲的庇護、舉薦、賞賜等等行為,就被視為『恩義』,需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』,甚至是以死相報。
或者說,這種『精銳死士』,有些類似于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的『門客』演變而來,平常時日這些死士也是跟著家主一起生活,甚至全家上下都依附在家主的莊園之中,待遇也會比一般的雇工佃戶什么的要好很多,甚至有的可以比管事的待遇都好。畢竟出了事情,管事不一定要死,但是精銳死士往往就是要『以死相報』了。
這一現(xiàn)象直到隋唐推行府兵制、打擊門閥后才逐漸消退,但其邏輯仍以不同形式重現(xiàn)于歷代封建王朝的權(quán)力更迭中……
很快,一名精心挑選、身上帶著幾處逼真『戰(zhàn)斗傷痕』的曹軍死士,就攜帶著『宛城守將』的『血書』和作為『信物』的腰牌、軍旗碎片等物,在夜色的掩護下,繞行云夢澤,然后一路向南,朝著江陵方向而去!
文書的內(nèi)容么,自然是驚心動魄……
曹操親率大軍南下,已圍困宛城,如今宛城危在旦夕!
樊城兵線被攔阻,李典廖化對抗艱難!
于是,自然是派人前來懇請徐晃,念在同為驃騎軍之下的情誼,速速發(fā)兵北上救援!
數(shù)日后,風塵仆仆、外貌凄慘的『宛城信使』,就被帶到了在江陵的徐晃面前……_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