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來如山倒。
破傷風(fēng)也并不是100%必死的絕癥,即便是在古代。
古代醫(yī)生完全不知道破傷風(fēng)是由土壤、灰塵、動物糞便中的破傷風(fēng)梭菌引起的。自然也不可能注射破傷風(fēng)抗毒素或破傷風(fēng)免疫球蛋白,它們能中和血液中游離的毒素。
古代完全沒有這種生物制劑,但是人類本身的抗體,卻有一定的概率可以吞噬破傷風(fēng)梭菌。
雖然概率不高。
一般來說在古代的幼兒和老人,感染上了破傷風(fēng)病毒之后,致死率幾乎是百分百,而年輕人相對好一些,大概有10-20%的幾率,靠著自我免疫系統(tǒng)抗過去。
但對于程昱來說,他不僅是年齡大了,而且城內(nèi)的衛(wèi)生條件很差。
年齡大是自然規(guī)律,和程昱本人沒有什么關(guān)系,畢竟時間流逝,誰也控制不了,但是城內(nèi)的衛(wèi)生問題么……
尤其是水。
程昱下令在溫縣周邊施行三光,并且還要污染水源……
即便是程昱親兵在給程昱喝的水是經(jīng)過了加熱消毒的,但是其他的普通用水呢?
『使君……使君……』
幾個親兵首領(lǐng)圍在榻邊,個個面無人色,汗水滾滾而落,滴落在地上,形成一個個類似于血跡的斑點。他們是程昱的心腹,是私兵部曲,早已和程昱綁死。
程昱若在,他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;程昱若倒,或者他這副駭人的模樣被城上軍民知曉……
恐怕溫縣上下,瞬間就會轟然而裂!
那些之前被血色,被殺戮,被壓制的兵卒士族百姓……
他們之前可以高喊著代表天子,代表丞相,代表使君,可是他們現(xiàn)在意識到,天子太遠,丞相不在,若是使君死了……
雖然他們天天都在喊什么『為百姓請命』,但是他們一輩子都在為程昱服務(wù),為程昱負責(zé)。
畢竟百姓民眾那么多,聰明的倒也罷了,愚蠢的實在是讓人頭疼,要是真的像是口號一樣『為百姓請命』,那么不就和菜市場買菜差不多了么?每天忙著百姓民眾的雞毛蒜皮,累都累死了,還怎么創(chuàng)收,怎么發(fā)家,怎么致富?
為自己計,只向上級負責(zé),就簡單,省事,更有錢途。
可現(xiàn)在他們的上司,眼瞅著就快不行了!
他們還能向誰負責(zé)?
當(dāng)程昱倒下之后,他們假借程昱名頭,所代表行事所壓制下去的那些憤怒,怨恨……
會將他們撕碎!
『殺……殺光……河內(nèi)……叛賊……烹……烹了他們……』程昱話還沒說完,便是腰猛地一挺,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,口中呵呵有聲,吐出了白沫,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虛空,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惡鬼。
『快!快按住使君!』親兵頭目陳伍聲音嘶啞地低吼。
幾人撲上去,用盡力氣才勉強按住程昱痙攣的身體。
看著程昱扭曲的面容和那散發(fā)著死亡氣息的傷口,陳伍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不是醫(yī)官,但見過太多戰(zhàn)場傷患,這種『金瘡痙』的癥候,十有八九是沒救了。
『陳……陳頭兒,怎么辦?』
一個年輕些的親兵聲音發(fā)顫,『外面……外面都在傳使君不行了……昨日東城幾個兵卒私下嘀咕,被隊正抓住了,砍了一個,鞭了其他的……可……可人心更亂了!要是……要是再看不到使君露個面……』
陳伍臉色鐵青。
他知道問題的嚴重性。
程昱就是溫縣最后的『精神支柱』,是大漢曹軍在溫縣行使生殺權(quán)柄的『代表人物』,是懸在所有守軍頭頂那把名為『軍法』的利劍。
劍若折了,人心立散。
必須讓『程使君』再次出現(xiàn)在城頭!
哪怕只是晃蕩一圈,只是露出一個影子!
一個荒誕而絕望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型。
『去找!找最好的胭脂水粉來!還有……找?guī)讉€巧手木匠,按使君的身形,打一個……能坐住的架子!要快!偷偷的!』陳伍咬著牙下令,眼神兇狠地掃過手下,『此事若泄露半個字,我們?nèi)妓罒o葬身之地!想活命,就給我把嘴縫上!』
次日清晨,天色陰沉。
溫縣城頭的氣氛比往日更加詭異。
守城兵卒們被勒令站得筆直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通往城樓的那條甬道。
一陣壓抑的腳步聲傳來。
陳伍在前,身后是撐著華蓋的程昱親衛(wèi),在華蓋之下,兩名親衛(wèi)緊緊地貼著穿著錦袍的程昱,一步一進,仿佛是一行被無形大手抓著控制絲線的木偶。
程昱頭上戴著一個斗笠,垂下的面紗在風(fēng)中飄動著……
在守軍們驚疑不定的目光中,他們走到主將旗幡之下。
陳伍深吸一口氣,回首示意。
程昱身邊的親衛(wèi),微微顫抖的手,揭開了斗笠的面紗。
城頭的守軍,包括城下遠處若有若無窺探的驃騎斥候,在這一刻都看到了『程使君』……
程昱身著華麗的錦袍,端坐在一張?zhí)刂频?、帶有靠背和扶手的結(jié)實木椅上。
他的臉上涂抹著厚厚的、慘白的脂粉,那是為了試圖掩蓋那病態(tài)的潮紅和灰敗,兩頰呈現(xiàn)出不自然的胭脂紅,就像是猴子的屁股。嘴唇也涂了朱色,但是不正常的紅色更像是飲血的鬼。
最詭異的是他的姿勢……
在錦袍之下,他的身體實際上被幾道寬厚的布帶牢牢地捆縛在椅背上,雙臂也固定在扶手上,只有頭能微微晃動。
陳伍站在一旁,用盡全身力氣,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洪亮而充滿底氣,『程使君在此!溫縣城高池深,糧草充足!丞相大軍指日可至!再有妄議軍心、動搖守志者,立斬不赦!使君坐鎮(zhèn),與爾等同生共死!』
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城頭回蕩。
守軍兵卒們瞪大了眼睛,看著在城頭上『站著』,但是實際上是偷偷被綁在了特制椅子上的『程使君』,沉默著。
就像是多年前一樣的沉默著。
雖然說脂粉掩蓋了細節(jié),距離也模糊了表情,但那僵硬的坐姿、不自然的捆綁痕跡、以及那死氣沉沉的感覺……
絕非一個健康的統(tǒng)帥應(yīng)有的樣子!
可是,沒有人敢站出來。
畢竟當(dāng)下溫縣之中的兵卒也好,百姓也罷,都是大漢山東三四百年一次次篩選過的……
忍著么,不管冷熱,都是能忍的。
那些『冒失鬼』,『仗義執(zhí)之徒』,『為眾人抱薪者』,已經(jīng)一次又一次的在『領(lǐng)導(dǎo)也不容易』,『要多理解』,『顧全大局』等等篩子之中落選了。
剩下的,也就自然是像當(dāng)下這樣,他們不敢出聲,不敢質(zhì)疑,只是把頭埋得更低。
只要有任何人,在此刻說一句話,陳伍等人的『西洋鏡』就會被揭穿,可是……
陳伍掃視一圈,忽然覺得自己腰桿又直了,底氣又足了,吞了一口唾沫,聲音也變得更大了,聲線也不顫抖了,『爾等聽好!溫縣重地!事關(guān)大漢生死!如有枉顧大漢,背叛丞相,違抗使君軍令者!殺無赦!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