貢舉案塵埃落定才沒多久,盛京又發(fā)生了一件大事。
文郡王府中的側妃給懷有身孕的王妃下毒,試圖謀害王嗣。好在王妃母女吉人天相,毒物發(fā)作之日正好有醫(yī)女于府上送藥,生死關頭救下王妃母女。然而那位歹毒側妃心中不甘,遷怒醫(yī)女,竟派人暗中行兇刺殺醫(yī)女,被郡王府的侍衛(wèi)偶然救下。
賊子在巡鋪屋中將背后之人和盤托出,眾人才知這背后這么一樁官司。
因那日侍衛(wèi)押送歹徒去巡鋪屋時途經(jīng)鬧事,許多人親自目睹,故此消息一經(jīng)傳開,立刻成為大街小巷酒客時人嘴里的談資。
給懷孕女子腹中骨肉下毒,那是損陰德的,平人百姓家都容不得這樣的事發(fā)生,何況是自詡光鮮的高門。而那位文郡王在這件事發(fā)生后明知身邊人不對,卻并未處置側妃,只輕罰禁足,試圖包庇,有這么一位對妻女無情無義的丈夫,眾人對那位苦命的郡王妃越發(fā)同情。
僅僅如此便罷了,尋常豪貴家流雖對名聲有損,但過些日子也就壓下去了。但文郡王府的這樁官司,幾日過去,非但沒有平息,反而越傳越烈,只因為其中牽扯到一味宮中禁藥——小兒愁。
文郡王妃所中之毒,是一味宮中禁藥,小兒愁。
這本是宮里一樁密辛,多年間早已無人知曉,不知被什么人重新翻了出來。
說是這小兒愁無色無味,易溶于顏料。懷孕產(chǎn)婦服之,起先不會有任何反應,漸漸的,會身體發(fā)熱,膚色變黑,再過幾月,肩頸處逐漸腫脹,等到一定時候,許有腹痛流血之兆。不過,即便如此,中毒之人腹中胎相仍然安穩(wěn)。就算有大夫探看,也只會認為這些癥狀是尋常孕兆,安胎藥喝下去,只會讓此毒浸入更深。待滿十月,誕下一名死胎,產(chǎn)婦卻平安無事。
此藥陰毒至極,常人又難以發(fā)覺,那些翰林醫(yī)官院的醫(yī)官都未必瞧得出來,一時間人心惶惶。這還不算,盛京宣義郎府上得知此事,年過半百的宣義郎第二日上朝時就跪在大殿上捶胸頓足要撞柱告狀,求皇上徹查此事——
宣義郎懷疑自己那位心愛的小妾當初也是中了小兒愁才誕下死胎的。
宣義郎自詡情種,自打小妾郁郁而終后,悲痛難以自持,日日四處在各處墻上廟里亂寫亂畫什么十年生死兩茫茫,如今得知有為小妾沉冤昭雪的機會,簡直如一夜間飲了雞血,亢奮異常。聯(lián)合一眾認為自家人曾中過小兒愁的官宦,請求朝廷徹查此事。
畢竟先皇在世時,曾有嬪妃使此毒謀害皇嗣被發(fā)覺,后來宮中勒令禁止此藥,就此絕跡。如今禁藥重現(xiàn),究竟是從哪里得來
因事關后宮,驚動了正在萬恩寺禮佛的太后,太后當日回宮,連夜親自清查后宮。
這一查,還真查出些東西。
宮衛(wèi)在顏妃殿里查出未用完的小兒愁。
顏妃是郡王府側妃孟惜顏的表姐。
顏妃禁不住宮中拷問,吐露此藥從御藥院所得,是孟惜顏問她討要。于是連帶著御藥院一干人紛紛落罪,顏妃與孟惜顏二人也被關進大牢。
私藏禁藥,試圖謀害皇嗣,哪一個罪名都是要掉腦袋的。
這些紛亂消息隔些時日就從宮里傳出,被時人津津樂道。而那漩渦中的男人好像被人忽略了,竟極少有人提起。
文郡王府中。
文郡王站在院落前,從來愛體面的人如今看起來有幾分不修邊幅的狼狽,面上早已沒了前些日子的意氣風發(fā),惡狠狠盯著眼前人。
裴云暎,給本王讓開!
在這院落門口,站著數(shù)十個禁衛(wèi)模樣的男子,為首的年輕人手提銀刀,往里睇一眼,朝他含笑噓了一聲,道:安靜點,寶珠還在睡覺。
不提這茬還好,一提寶珠,文郡王穆晟臉都青了。
兩日前,他還在酒樓中與人宴飲,忽然得知有官差去府上帶走了孟惜顏,匆匆趕回府中,才知道軍巡鋪屋抓著個行兇者,行兇者當著眾人面供出是孟惜顏指使殺手去加害仁心醫(yī)館的做館醫(yī)女陸瞳,因為陸瞳救下了突然急產(chǎn)的裴云姝。
這本來只是件小事,穆晟也沒放在心上,只震怒巡鋪屋的人如此膽大,竟敢動他郡王府的人。誰知這件小事不知怎么的一發(fā)不可收拾,又牽連上了宮中禁藥,驚動了太后,之后顏妃和孟惜顏接連入獄,他這個郡王都有些焦頭爛額。
穆晟不信此事與裴云姝無關,可裴云姝的院門外被裴云暎的人守著,連他這個郡王都進不去。不得已,他只能在院門口大聲斥喊裴云姝名字,可那個一向懦弱的女人不知什么時候吃了熊心豹子膽,對他的吼叫視若無睹,從頭到尾也不肯來見他一見。
穆晟冷冷盯著裴云暎,裴云姝就是因為這個弟弟回京后才開始對他有恃無恐,這對姐弟!
他道:裴云暎,你想干什么
裴云暎笑了笑,伸手從懷里摸出一張紙,拍到穆晟臉上。
穆晟大怒,扯下紙來,見那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字,這是什么
穆晟,裴云暎的語氣甚至稱得上客氣,都到了這個地步,不會以為還能若無其事蒙混過關吧。他笑笑,和離書都給你寫好了,你照著謄抄一份就行。
和離書
穆晟低頭看著眼前紙,似是被刺痛,忽而冷笑一聲:原來你是為這個……
中秋那日,裴云暎的人將孟惜顏帶走了。穆晟明知摩孩羅有問題,卻仍令裴云暎交還孟惜顏。
孟惜顏美麗解語,何況裴云暎當眾帶走孟惜顏是打他文郡王的臉,維護孟惜顏,就是維護他自己。
后來裴云暎將孟惜顏放回府,穆晟等了幾日,沒見他繼續(xù)追究,放下心來,同時又有些得意。裴云暎到底還是年輕,不敢與郡王府針鋒。
原以為這件事就這么算了,未曾料此人心機深沉,先前放回孟惜顏不過是讓他放松警惕,后招原來在這等著他?,F(xiàn)在不僅孟惜顏,連宮里的顏妃都一并下獄,從一開始,裴云暎就沒想放過孟惜顏,他要對付孟惜顏,也要讓裴云姝離開郡王府。
從一開始,他就打著一箭雙雕的主意!
驚覺自己中計,穆晟出離憤怒,他怒極反笑,盯著面前人冷笑:休想,別說和離書,休書我都不會給她。他語氣帶著惡意的玩弄,我就是要她耗在我郡王府,死了也要做郡王府的鬼!
唰——
一道寒光閃過,凜冽刀鋒泛著寒意逼至他頸間,森冷殺意從咽喉漸漸蔓延開來。
你、你瘋了穆晟僵在原地,一動也不敢動。
裴云暎握刀的手很穩(wěn),面上在笑,目光卻帶刺骨冷峭,他說:郡王好威風啊。
不知郡王去年包攬欺隱城工水利錢糧時,也這樣威風嗎
此話一出,穆晟面色一變,脫口而出:你怎么知道
我自然知道。裴云暎淡淡一笑,我一向很關心郡王。
穆晟心中發(fā)起抖來。
這事除了自己人外無人知曉,不知裴云暎從哪里得來消息,他知道多少,他又有多少證據(jù),他拿著自己致命把柄……一個殿前司指揮使而已,他怎么能做到這種地步!
你這么做,不怕我告訴你爹穆晟仍不死心,試圖拿昭寧公來壓眼前人。兩姓姻緣,從來都不是個人之事,宗族、兩家關系,要考慮諸事頗多。裴云姝的意愿在整個裴家利益跟前,是最微不足道一環(huán)。
裴云暎望著他,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之事,匪夷所思地開口:郡王,難道你不了解昭寧公他要是知道這些事,只會與你斷得更快。
他又想了想,不過也許你挑撥得好,說不定還能見到我們父子相殘的畫面。
年輕人韶朗眉眼里,遮不住涼薄與乖戾。
穆晟心中惶恐,他根本無所畏懼。
裴云暎收回手,仔細將銀刀收回刀鞘,似笑非笑地看向他。
和離書與呈訴,郡王選一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