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
文郡王妃與文郡王和離的消息一經(jīng)傳出,所有人都覺意料之外,情理之中。
畢竟身邊有這樣一個包庇殺妻滅嗣兇手的丈夫,尋常人都很難一道生活得下去。只是盛京豪貴世家,鮮有和離者,倒不為其他,大多是做丈夫的不愿叫人看了笑話,讓外人覺得自己連后宅都管不好,因此大多數(shù)離心夫婦,管他能不能過,都要摁死消磨在一樁枯萎的姻緣中。
但文郡王妃裴云姝卻與文郡王順利和離了,不僅和離,郡王妃還帶走了出生不久的小小姐,因為擔(dān)心小小姐留在郡王府再遭人暗害。
梁朝嫁娶律法規(guī)定,丈夫意圖謀害妻子,屬違背倫理綱常,理應(yīng)義絕,縱然一方不同意,但只要另一方呈訴,是必須和離的。
梁朝鮮少有女子休夫的事發(fā)生,尤其是高門大戶家中,然而文郡王府一事,表面瞧著是和離,實則明眼人都瞧得出來,與休夫也并無二樣。一時間,嘲笑諷刺文郡王之聲不絕,提起離開的文郡王妃母女,則是唏噓同情的更多。
誰想嫁一位這樣沒人性的畜生呢
文郡王妃搬離文郡王府的第二日,一大早,仁心醫(yī)館門口迎來了一群敲鑼打鼓的人。
一行精壯男子皆著青衣,手中提著一塊彩錦織物,一路敲敲打打來到西街。西街?jǐn)傌満卧娺^這樣的陣仗,皆打著瞧熱鬧的心思隨著禮隊圍到仁心醫(yī)館門口。
杜長卿正與阿城掃地,冷不防門口堵來黑壓壓一群人,駭了一跳,嚷道:干什么干什么鬧事啊!
陸瞳抱著曬藥的竹匾從里鋪里出來,銀箏走到門口,望著外頭一干眾人笑問:這是出什么事怎么都圍在醫(yī)館門前
為首一個健壯男子轉(zhuǎn)身取來身后彩錦織物,往銀箏手上一送,大聲開口:仁心醫(yī)館陸大夫仁心仁術(shù),救下我家小姐母女,族中感激陸大夫大恩,特令小的們送上謝禮!說罷又招呼身后眾人,一干八尺男兒撩開袖子就對陸瞳砰砰磕幾個響頭,齊聲吼道:醫(yī)術(shù)可信,醫(yī)德可敬!懸壺濟世,妙手丹青!
聲浪震天,氣勢奪人。
陸瞳:……
她極少對外界事物有多余反應(yīng),但此時此刻,面對西街圍在醫(yī)館門口的一眾人群,陸瞳竟久違的感到一陣……尷尬。
或許還有一絲羞恥。
為首的壯男全然不覺,只殷切盯著銀箏手里的織物:陸大夫請看!
陸瞳看去。
那塊彩錦織物約有一人來高,織得非常精致,像塊厚實的毯子,下綴彩鈴,兩邊還有吉祥紋做的絹帶,而最中間以金線龍飛鳳舞地繡著兩行金字。
良醫(yī)有情解病,神術(shù)無聲除疾——
這一瞬,饒是浮夸如杜長卿也忍不住嗆住了。
四周鴉雀無聲。
唯有小伙計阿城歡天喜地地從銀箏手里接過來織毯,對著上頭的金字嘖嘖稱奇了一番,高興地問:這是送我們陸大夫的我們可以掛在醫(yī)館的正大門墻上嗎
當(dāng)然。壯男首領(lǐng)回答得懇切,陸大夫妙手仁心,理應(yīng)頌贊。
杜長卿忍不住抬手遮住臉,太丟臉了……
門口看熱鬧的孫寡婦戳了戳男子結(jié)實的胳膊,好奇道:小哥,你們家小姐是誰啊她看一眼門前這行人,這樣的威猛氣勢,不像是尋常人家養(yǎng)得出來的。
青衣男子抱拳道:家主是昭寧公府上大小姐,頓了頓,他又補充,曾經(jīng)的文郡王妃。
說起昭寧公府上大小姐眾人還懵了一瞬,一說到文郡王妃,看熱鬧的頓時恍然。
哦,原來是前些日子那個倒霉的郡王妃啊!
對街葛裁縫嗑瓜子的動作一停,忍不住多了一句嘴:這么說,救了郡王妃母女的那個醫(yī)女就是陸大夫啰
正是!
此話一出,人群又是一片嘩然。
文郡王府那檔子事,現(xiàn)在整個盛京無人不曉。至于這樁奇事中那個神秘醫(yī)女,倒是一直沒被人提起過。一來么,杜長卿和陸瞳并非炫耀之人,此事也沒有刻意對人提起。二來,文郡王府一事里,夫妻離心,寵妾滅妻,包庇兇犯,宮中禁藥……一樁樁一件件,哪一個都比一個小小醫(yī)女來得震撼。
她就像一株微不足道的雜草,眨眼間被人忽略。此刻聽人提起,西街眾人這才想到,那個醫(yī)女,那個救了裴云姝母女、又被歹毒側(cè)妃買兇刺殺的醫(yī)女,其實在這樁故事里,才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員。
西街眾人看向陸瞳的目光頓時就變了。
那可是救了文郡王妃的人??!
他們這條西街,全是做小本生意的,原先來個富商就不得了了,如胡員外那樣身份的,在西街都要被奉為上賓。出現(xiàn)個當(dāng)官的都跟稀奇極了。仁心醫(yī)館倒好,一開始救了太府寺卿的公子,和太府寺卿有了交情,現(xiàn)在又救了郡王妃母女,那郡王妃是和離了,人家和離后不還是昭寧公府上小姐么!
仁心醫(yī)館這是走了什么運道,浪蕩子杜長卿從哪撿來這么個金疙瘩,這陸大夫要是名聲打出去,那些貴人們都來瞧病,說不定連帶著他們西街一條街都發(fā)達(dá)!
此時不巴結(jié)更待何時
思及此,眾人哄地一下朝醫(yī)館里涌來,嘴里說著恭喜賀喜,差點將杜長卿擠出大門。
銀箏笑著招呼眾人,阿城已拿著那面巨大的織毯爬上椅子,左右對比著掛在哪里才最顯眼。小小醫(yī)館頓時熱鬧又擁擠,杜長卿氣憤的斥罵響徹西街。
陸瞳站在里鋪,瞧著眼前吵嚷又滑稽的一幕,看著看著,不知為何,眼里漸漸也溢出一絲笑意。
裴云暎這樣大張旗鼓地送來一面彩織,表面上是表達(dá)謝意,實則也是為她漲勢。今日過后,整個西街,或者說大半個盛京或許都知道是她救了裴云姝母女。
這對文郡王府也是一個警告。
如今誰都知道孟惜顏曾買兇對付她,她不出事則罷,今后一旦她出事,所有人都會自然而然懷疑到文郡王府頭上。至少在短時間里,穆晟不會對她動手了,就算穆晟不要臉,文郡王府也經(jīng)不起接二連三名聲的質(zhì)疑。
她暫時安全。
這樣也好,她有更多的心力與時間去做自己的事。
比如……對付太師府。
陸瞳抬頭,阿城把織毯端端正正掛在對著大門的墻上,織毯厚重巨大,繡著的字跡金光閃閃,一掛上去,整個醫(yī)館都顯出一種粗暴的堂皇,有種格格不入的富貴之感。
杜長卿的怒吼從身后傳來:丑死了,摘下來!馬上摘下來!
阿城反駁:東家,我覺得很好嘛,你不要太挑剔。
外頭的鑼鼓聲又響了起來,像是不將整個西街傳遍誓不罷休。
一片雞飛狗跳里,陸瞳低下頭,微微笑了笑。
裴云暎這個謝禮是浮夸了一點,不過,送得很有誠意。
至少在現(xiàn)在,他解了自己燃眉之急。
_k